覆盖了他的两亩水田。他坐在泥水里,浓烈的泥腥味窒息了他。
夜饭之后,陶秉坤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去了伯父家。陶立德刚吃完饭,正抱着铜烟壶咕嘟咕嘟抽烟,瞥一眼侄子:“秉坤,你还认得到伯伯屋里的路呀!”陶秉坤说:“伯伯,你的地垮下来,把我的田都压住了。”陶立德道:“我听说了。”陶秉坤说:“我那……可是整整两亩水田呵!”陶立德点头:“我晓得,其实你用不着伤心,不就两亩田么,以前你没田不也照样过日子么?横竖都是命,半点不由人,天灾,奈何?”陶秉坤争辩道:“不是天灾,是人祸!你家若不挖烂那山,那块坡何至于垮到我田里来?”陶立德勃然变色,把水烟壶砰地搁在八仙桌上:“你还有没有大小?简直一派胡言!我还没怪你呢,你倒怪起我来了!若不是你犁田把那山脚犁空,我那块土又何至于垮?”陶秉坤顿时噎住,耳朵里一片嘈杂喧哗,仿佛那场可恶的大雨还在无休止地下。忧忿的情绪在胸中膨胀,他却找不到反驳伯父的话。伯父斜眼鄙视着他:“要怪你怪天老爷去!”陶秉乾过来邪笑道:“秉坤,天要下雨娘要嫁人,这是没办法的事,那土压在田里,又没压在你堂身上,你着什么急罗!”陶秉坤张口结舌,只能以怒视作回击。
回到家中,无论黄幺姑怎样悉心抚慰,陶秉坤只是默不作声,一觉睡到第二天日出东山,才拖着酸疼的身子爬起床来。吃过早饭,提着锄头挑起扁担箢箕往松树坳方向而去。事已至此,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,看还能不能从土薄的地方挑出几分田来。远远地,他就看见了那堆巨大的黄土,接着,又看见几个人影在那堆黄土上晃动。待走到近处,又发现陶秉乾兄弟站在一旁,正吆喝几个帮工在那堆黄土上栽玉米苗。这种死黄土上根本不能种庄稼,他们这是干什么?陶秉坤稍一思想,立即明白了他们的用意:用玉米苗表示这土是他们的,不许他动,也就是说,要让他的田永远压在那堆黄土下边。
陶秉坤气愤交加,将扁担横抄在手,纵身跃过去,作雄狮怒吼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!”
陶秉乾说:“没长眼睛吗?栽玉米!”
陶秉坤红着眼叫道:“你栽玉米为何栽到我田里?”
陶秉乾指指:“秉坤,你看清楚点,这是你的田,还是我的土?”
陶秉坤气得浑身乱抖,将手指戮向堂兄的脸:“你、你不要欺人太甚,你既使栽下,我也要一根一根扯掉!”
陶秉乾冷笑一声:“你敢,你要扯,我到县衙里告你作践青苗,占人土地!”
陶秉坤见他倒打一耙,怒不可遏,冲过去拔掉一根玉米苗。陶秉乾立即将他推了个踉跄,接着在他腰上擂了一拳。他抄起扁担横扫过去,眼看就要击中陶秉乾,脚下却一滑,扑通跌倒,几颗金星从脑际溅出,眼前一黑,就昏眩过去……恍惚之中,感到几只脚在身上踢。
陶秉坤苏醒过来时,四周已没有人影,黄土上栽满了玉米苗。他挣扎着爬起来,悲愤地四顾,心底喊道:这是什么世道呵我日你娘!他没有再去管那些玉米苗,扛起锄头扁担,趔趔趄趄往回走。额头有血,他懒得去擦,只是用一只手按着右胸,肋骨隐约作疼,大约是石头硌的。他的田不能就这么丢了,他咽不下这口气,他要到县衙去告陶立德,他要讨个公道回来!
三天后陶秉坤怀揣着亲手写的状纸,背着装干粮的褡裢,走上了去萸江的石板小路。心急脚快,六十里路太阳刚落到西山顶就走完了。陶秉坤走进依山傍水的萸江小城,先去了萸江小学堂。陈梦园是安华名士,找他帮帮忙,兴许事情会顺利些,毕竟他是头一回打官司,状纸怎么个递法都不知道呢。萸江学堂座落在一个山包上,几十棵参天松柏荫蔽着一个四合院,朗朗读书声从院中木楼里传出来。陶秉坤找到学堂门,正要往里闯,被看门的老倌拦住。看门老倌一听说找陈先生,头直摇,说学堂是陈先生办的不假,可一年中见不到他几次呢。他只好孤身一人去县衙门。
衙门在正街上,门前空无一人,两头青石狮默默地蹲在左右。望着那扇无比沉重、钉满铜钉的黑漆大门,陶秉坤忽然感到心虚和胆怯,脚步就迟疑起来。此时那大门吱哑响着缓缓张开,走出一个挎刀的衙役,瞟见他,就过来喝道:“小民何事?”陶秉坤有点结巴:“我,我找知县老爷递状纸。”他欲掏状纸,衙役挥挥手:“知县老爷到小淹去了,改日再来吧。”他心里一时很失望,身体却不知不觉松弛下来了。
他只能往回走了。他搭上一条划子顺流而下。划子行了十余里,天色黑下来。却又出了月亮,江面上银光流淌,十分明朗,在乘的怂恿下,划子便又行了十余里,才在一小码头泊下。陶秉坤把头伸到船篷外一看,正是木瓜寨。陶秉坤没有下船,和衣躺在舱里,想起诸多往事,不觉叹息数声,久久不能入眠。从舱口望出去,那株悬吊过幺姑的古樟如同一只张开巨翅的鹰,仿佛一受惊动就将振翮而去……翌日,东方刚现鱼肚白,划子便又启程了,中午时分,抵达小淹码头。
陶秉坤一下船,就打听到知县老爷居然跑到石蛙溪赏风景去了,赶紧往回走。沿石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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